《愛。無聲》巴基斯坦顱顏患童碧碧來台
第一次見到碧碧,是電子信箱中巴基斯坦醫師寄來的求援信,照片裡的她,臉蛋好小,大大的眼睛上長又翹的睫毛,劃出她可愛的模樣,深棕色的短髮和眼珠子,讓她像極了英氣十足的小男生,但臉上的大洞,外露的舌頭、牙齒、過寬的眼距,卻殘忍地搶走了我的目光。
2011年春天尾聲,碧碧不再只是夾帶在電子郵件中的照片,在基金會及各方的協助下,由媽媽與大伯陪同來台治療。四月二十三日,週六夜晚,空氣裡沒有一絲悠閒,我在機場等待從未遠行的三人,愈是接近班機抵達時間,那股無邊的焦慮愈是把我吞噬,擔心著獨自踏上陌生國度的他們,可能已經迷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
巨大的焦慮在見到他們的瞬間被擊潰,大伯咧開嘴對我笑,沒有第一次旅行的緊張感,反而一派輕鬆,碧碧由媽媽抱著,還來不及察覺我的善意,媽媽就已經將防衛的面具戴上,神情漠然,好像一隻無畏的母獅保護著她的孩子,任誰都無法靠近;碧碧也用像是看到外星人一般驚異的眼神回應我的問候,臉上淨是五歲孩童的單純天真,殊不知生死關卡近在眼前,生命的試煉即將展開。
薯條與爸爸的威力
碧碧是非常嚴重的眼距過寬、眼眶上下異位、複雜性顏面裂與顎裂病患,抵台後,儘管人生地不熟,也還來不及適應異地的一切,隨即開始接受包括顱顏外科、神經外科、兒童麻醉科、眼科、放射線科、兒童內科、顱顏牙科等的術前檢查。巴基斯坦家鄉與台北五千公里的距離,佛祖與阿拉的迥異,讓碧碧奮力抵抗,世上最先進的醫療設備,在她眼裡都成了可怕的魔王,即便熟悉的母親與大伯在身邊恩威並施,她還是又驚恐又任性地拒絕所有檢查以及任何引誘她就範的可愛玩具。
大家都筋疲力盡之際,我拿出那天中午急忙買來裹腹的薯條,碧碧好奇地接過我的金黃色「秘密武器」,試了一口便一臉滿足,津津有味的一根接著一根,喜出望外的我們原以為契機終於出現,不料碧碧大塊朵頤後竟還是不為所動。正當雙方僵持不下,大伯的手機傳來五千公里外碧碧父親的聲音,碧碧停止哭鬧接過電話,冷靜地,專注地,聽著爸爸。爸爸問,「什麼時候回家?」,碧碧沉默了幾秒,「等我的臉治好了就回家。」碧碧的童音劃破診療室裡的寧靜,結束通話後,碧碧判若兩人,安安靜靜地完成了接下來的檢查。
原來碧碧在家中與爸爸感情最好,很聽他的話,爸爸十分寵愛排行老九也是家中最小的碧碧,因為天生的顱顏疾病,爸爸更下令全家成員給碧碧最多的關愛。那是我第一次聽到碧碧的聲音,第一次發現五歲的她也懂得放下自己的任性,完成所有家人的唯一心願。
▲完成一天的檢查後,碧碧精疲力盡地睡在媽媽溫暖的懷中。
Inshahllah上天的旨意
完成精密的檢查後,為碧碧主刀的長庚醫院顱顏中心主任陳國鼎醫師於是決定在五月二日進行第一次手術,改正眼距過寬與眼眶上下異位,同時縮小顏面裂與顎裂的間隙,手術十分困難。手術前的說明會上,陳醫師仔細地一一道出手術風險與計畫,「最壞的結果就是死亡。」,媽媽超乎尋常的冷靜,聆聽著巴國在台僑民的翻譯,不發一語,許久之後,她淡然地說,將碧碧帶來台灣就是希望她能接受治療,至於其他一切,Inshahllah,都交給真主阿拉…。
▲手術風險說明會。
手術當天,媽媽等待著醫護人員將碧碧帶走前,她緊緊抱住碧碧,輕輕吻了孩子的額頭,喃喃幾句,眼淚就嘩啦啦的落下,也迅速撞擊了我的淚腺,但憑天意,對於母親來說是何等煎熬,如果還有選擇,媽媽是絕對不會那樣釋然地接受孩子可能死去,但她只能無聲的愛著,只能安靜地用眼淚宣誓自己的堅定心意。手術結束已近傍晚,所幸阿拉與佛祖都捎來了好消息,手術後顏面裂隙的寬度從4公分減為1.5公分,兩眼的對稱度也大幅改善,媽媽沒有笑容,仍舊用淚水歡呼。
▲手術前即將進入手術室中,迎接生命的改變!
▲第一次手術後碧碧復元十分迅速。
緊接著的手術,選在五月三十日修復碧碧的顏面裂與顎裂,雖是第二次,媽媽的忐忑並未減少,又是另一次的煎熬,媽媽在林口長庚醫院的走廊上踱步,臉色蒼白。手術室開啟的那一剎那,看見碧碧臉上的缺口已經縫合,五年來所有情緒和著眼淚洩下,焦急的、難過的、開心的,我也濕了眼眶,謝謝上天的旨意,謝謝祂引領著碧碧一步步從巴基斯坦來到台灣,讓生命的不公平,得以用愛彌補,儘管明年才能再度進行唇鼻整形及眼睛整修,但碧碧已經邁向沒有缺口的嶄新人生。
▲「現在我是個漂亮的女孩了!」碧碧開心地說。
無聲
「我現在是個漂亮的女孩了!」碧碧告訴電話那頭的老爸,意味著團聚也是別離。
回國前,碧碧懂事地在重生記者會上,主動張開雙臂,一一擁抱長庚醫療團員,用中文說謝謝,「碧碧接受治療後,我終於可以很”放心地”感到快樂,真的很開心。」媽媽露出難得的笑容這麼說著。媽媽沒想到,出發來台前鄰居朋友的閒言閒語不僅沒有成真,還在台灣找到如此多的愛與感動,有一個永生難忘的台灣重生之旅。
▲醫療團隊、基金會舉辦記者會,一起慶祝碧碧的重生!
六月二十九日清晨六點,我目送碧碧、媽媽及大伯離開,臨別前,媽媽的擁抱很貼近心臟,抱著抱著,媽媽又開始流淚,無聲地。擁抱的二三十秒間,媽媽初來到的漠然表情和防衛眼神閃過腦海,也猶記碧碧的每一個抗拒,兩個月像是一部電影快轉,同樣的場景,媽媽臉上換成濃濃的兩行淚,碧碧指著我們的合照叫Tera,現在還能自信地向每個人握手道謝。
這是第三次我看媽媽哭,前兩次,是碧碧兩次開刀前後的焦急與擔心,最後一次,儘管無法用言語溝通,她用喜悅的眼淚無聲地道謝,我用大伯教我的普什圖語對她說,“Ta Bo Ma Dera Yadege”,我會想念你們: ) 明年見!